2017年8月14日 星期一

【東離/凜殺】雪花蓮

 2017年8月場無料


寒春


最後一名敵人倒下時,殺無生將劍身一甩,鮮血濺上了雪地。

無趣。太無趣了。

原先聽聞這次的目標是當地頗負盛名的劍術流派,興致高昂地冒著風雪趕來,掌門也頗具風度的同意與他一對一比劍。只是對決竟然才過五招便結束了,而那群憤怒蜂擁而上的弟子,也沒人能活到一刻鐘後。

殺無生嘆了口氣,準備離開時,角落的倉庫傳來微弱的聲響,大概是哪個貪生怕死之徒躲了起來吧?隨手一揮,憑劍氣將倉庫大門轟成了碎片。伴隨著一聲驚叫,倉庫裡的少年跌坐在地,手上緊抱著的麻布袋也跟著滑落,撒了一地的銀錢。那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一、二歲,瘦弱的手臂似乎不曾拿過劍,只是個小賊罷了。他顫抖地望著眼前堆滿道場中庭的屍骸,以及雙劍染血的殺手。

「求大俠饒小的一命⋯⋯小的只是聽說今日有決鬥,想趁機來攢點錢,和這邊的劍客絕無任何瓜葛,請大俠高抬貴手,這些錢全部都是大俠的⋯⋯」

「不用了,你自個兒拿走吧。留下一些當作收屍費就是了。」

少年高興的的連番稱謝,左一句大俠右一句高人,簡直要捧上了天。殺無生翻了白眼,正要轉身離開,眼角卻瞥見雪地上散落的銀錢夾雜著幾株白花。那小小的花瓣垂下的姿態十分嬌弱,簡直像隨時會融成雪水似的。

「那是什麼花?不像值錢貨啊。」

「雪花蓮。」少年回答的又急又快,他正忙著撿銀錢。「其實⋯⋯因為我認識的姑娘前日受了風寒,病的相當嚴重,她一直很遺憾沒能看到今年第一朵盛開的雪花蓮,說是代表『希望』。所以我才想摘幾朵送給她,祝她早日康復⋯⋯」

殺無生大笑,舉起長劍,少年嚇的大退三步。但他只是輕輕一彈,未乾的血滴不偏不倚落在纖細的花瓣上,將白花染成了紅花,接著劍尖指向了少年。

「你還是告訴那位姑娘,把病養好後愛怎麼賞花都隨她去吧。」

「謝⋯⋯謝謝大俠忠告⋯⋯那小的這就先告辭了⋯⋯」

少年也不撿錢了,揹起麻布袋拔腿就跑。殺無生哼了一聲,準備離開。才走沒幾步,背後又響起男人的說話聲。

「哦,沒想到惡名昭彰的殺無生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,挽救了少年青澀的初戀,真叫在下大開眼界。」

殺無生回頭,看見倉庫上頭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白髮男人。他身著一襲華麗的青袍,悠哉地坐在屋簷上,右手支頤,左手把玩著造型別緻的煙斗,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。他身上沒有武器,也不像是練過武術,大概又是一個不速之客──只是比剛才那位麻煩的多。

「你在說什麼鬼話?」

白髮男人從屋頂上跳了下來,優雅的姿態如同翩翩飄落的雪花。他拾起被血染紅的花朵。

「雪花蓮,又名待雪草,在寒春之時綻放,象徵著春天的到來,花語是逆境中的希望。但是送人時,有詛咒對方去死的含義。」白髮男人嘆了口氣,裝模作樣的搖搖頭。「若那位姑娘也是善解花語之人,少年的初戀就要結束了呀。」

「花語?真是荒謬透頂。花是不會說話的。」殺無生將滴血的劍刃指向眼前的男人。「死人也是。」

「唉呀,那還真是可惜了。」他仍然從容地笑著,鬆開手讓染血的花瓣飄落。「和這朵花有關的故事還多著呢。我可以慢慢的、一件一件說給你聽......

「我可沒有那個閒情逸緻。倒是你,既然知道我是誰,想必是來委託殺人的吧?交代目標和報酬後就快給我滾。」

對於眼前男人毫不畏懼的態度,殺無生隱隱約約感到有些煩躁。人們一旦知曉他的殺手身份,若非逃之夭夭,就是拔劍與他一較高下。從未有人能如此悠哉的在他面前說這些顛三倒四的話。

「殺大俠真是一語中的。不錯,我今天是為了委託而來的。報酬保證豐厚,至於目標嘛⋯⋯」白髮男人像是陷入沉思,緩緩吐了一口煙。待殺無生幾乎要不耐煩的轉身走人,他才開口。

「還不知道。」

若非他只殺習武之人,眼前的男人早就被碎屍萬斷了。殺無生收起雙劍,準備使出流星步,那男人才趕緊補上:「抱歉抱歉,只是可能的目標太多了。燕羽飛刃、鋼甲拳師、紅霜墨雨⋯⋯」

「你究竟是真和他們有仇,或者只是錢太多無處花?」殺無生疑惑的問。這名單上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高手。能同時和這些人結下樑子,這男人要不是在隨口胡謅,就是真有什麼過人之處。

「不是要你追殺他們,」白髮男人輕笑。「而是要保護我不被他們殺掉。」

「找殺手來當保鑣?這還真是前所未聞,不過我可沒有等人來追殺的興趣。想找人保護你,還是去鏢局找吧。」

「天底下哪間鏢局能夠同時和這麼多位高手周旋呢?何況在下也稱不上是正道人士,剛好又小有名氣,就這樣走進鏢局可是會讓人笑掉大牙的。」

「喔,所以你到底是哪位?」

白髮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揚。殺無生愣愣地望向那雙含笑的眼睛、沾上雪絲的飄逸白髮,渾然不知他即將聽到的是震驚江湖的大盜稱號。在往後的每一天,他將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那個名字。甜蜜的呢喃、痛苦的呼喊、無聲的默念,從此之後那個名字不曾離開過他的唇邊。而目前他對這一切都還一無所知,正如同他還不知道此刻靜默地覆上滿地屍骸的,是今年冬天的最後一場雪。

「掠風竊塵,凜雪鴉。」

凜冬


眼前是一片死寂的荒野,滿地盡是灰砂碎石。

在視線的盡頭,紫色長髮的男人佇立著,背後雙劍依舊醒目。他的右手緊抓著一束白花。

凜雪鴉一眼就認出了那嬌弱纖細的花瓣。然而,雪花蓮怎麼可能生長在這片寸草不生的荒野呢?腦中不自覺浮出紫髮男人在雪地中彎腰摘花的景象。也許在摘了花後他就已在此等待,過了不知幾載寒暑,等到草原都成了荒野。

就這麼別過頭,在那個男人發現自己之前離去吧?或許這麼做對他們兩人而言都好。

儘管如此,凜雪鴉還是屏住呼吸,一步步朝殺無生走去。殺無生也注意到了,但他並沒有拔劍,也沒有開口說話,只是面無表情的靜靜等待。

在兩人僅距十步之遙時,凜雪鴉停下腳步。看著殺無生手中的花束,他露出彷彿和平常一樣輕浮的微笑。

「真是好久不見呀,無生。那束花是要送我的嗎?」

殺無生也笑了。但那並不是帶著嘲諷的冷笑,而是相當真誠的笑容,他在長大成人後只在凜雪鴉面前展露過的笑容。

「花的生命只是為了綻放的時刻而存在的,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意義?花語什麼的,只是人們多愁善感的無病呻吟罷了。」

「所以你向來不曾惋惜那些決鬥時被你無意間斬落的花朵。」

「是啊。只是或許,凡事總有例外吧。」

說完,殺無生忽地將花束往上一拋。

劍光一閃,狂風大作,雪白的花瓣碎片在空中飛舞。

明明不過十來朵花,卻讓整片荒野都下起了細雪。在雪中,殺無生微微一笑,胸前傷痕開始長出白色的花。 

凜雪鴉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,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。他大步向前跑去,腦中回想的是從前信口胡謅的故事:少女聽信了妖魔的謊言,為了讓死去的戀人復活,在凜冬的冰天雪地尋找雪花蓮...... 

「既然你來了,我也得到我一直在等待的答案了。」 

無視在蒼白的皮膚上迅速蔓延生長的花瓣,殺無生的表情平靜而滿足。 

不,你真的就只滿足於此嗎?不是說好要追殺我到天涯海角嗎?明明該是只有十步的距離,卻宛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遙不可及,那個人又要再次從自己面前離去了。 

「那麼,再見了,凜雪鴉。」 

視線似乎被迎面而來的風雪遮蔽。待凜雪鴉睜開雙眼,只剩下滿地孤寂的雪。 

如同故事的結局,戀人的身軀被灑上花瓣後,化作一朵朵白花陪伴著少女。 

比起悲傷,更多的是憤怒。他怎麼能就這樣滿足的離開?即使只是在夢境中也不可以。早知道就該轉身離開,讓他的心裡永遠只想著自己,等到荒野化作沙漠......是了,等哪天到了黃泉就這麼做吧,用什麼方法騙過牛頭馬面繞道而行,躲在一旁偷窺他遲遲等不到人卻堅持等下去的可愛模樣、那冷淡又迷人的側臉...... 

沉浸在妄想當中的凜雪鴉,完全沒有發覺他正將思念寄託在毫無根據的死後世界。就算發覺了也無所謂,畢竟現在只剩這樣的想像能讓他覺得愉悅了。 

最後一片白色花瓣悄悄落在凜雪鴉的掌心中。這場夢境也要結束了吧,不知道下次相遇時,那個彆扭的傢伙是不是仍然會拿著花束等著他呢? 

帶著這樣的盼望,凜雪鴉鬆手讓花瓣飄落,轉身離開蒼白的荒野,準備進入下一個夢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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